漫天飛雪，伴隨著海風，寒氣浸骨尤甚，這美麗的事物看久了，彷彿要將人吸進不可知的時空一般，可惜這世間哪有什麼時間回溯之法呢？不過是心中悔意難消，慾壑難填罷了。

又是一個七日，如同多年前小夭坐在龍骨獄邊的等待，不過是一場虛空，那個名字已許久不再提及，直到在酒館聽聞他的死訊。小夭不悲不喜，隻枯坐著，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要乾什麼，許是等待還有彆的什麼訊息，許是自己在勸慰自己。

她想到那個人有九條命，突然就釋懷了，對，這傢夥一向都自視甚高、遊戲人間，唯洪江和辰榮義軍是他的底線，連自己都無法觸碰，海底相救三十七年換來瑲玹許下的一座山，如果他真的死了，怎麼能保證哥哥真的會踐諾呢？怎麼也得留下一線生機為他的同僚贏得最後一份體麵的吧？想到這裡，小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，連身上都稍稍暖了一點，忽而雀躍了起來。

不對！這幾百年光陰，他不知已失去幾命，甚至還有舍在自己身上的，他至純至真的性子，如若可能，戰場上又豈會偷生，必是不管不顧，以全命相博，又怎會有給自己留一命這樣的念頭？

“傻子！瘋子！我乾嘛要在乎你真死還是假死？你要了我那麼多血，不就是為了活命，我要是信你死了才蠢，這種障眼法也就騙騙世人而已，說不定你就躲在哪個角落裡在偷偷笑話我們！”

小夭心裡不斷咒罵 著，越罵越氣，忽而咧嘴哭了，喃喃道：“九頭怪，你真的死了是吧？你肯定也恨死我了吧？所以才把狌狌鏡裡的記憶都給我抹乾淨了，你恨我，我也不會原諒你，你死了都不會原諒，咱倆誰也彆怪誰！”說罷，小夭負氣站起來，一轉身，才發現塗山璟冰雕般站在不遠處，清風如玉的身姿，竟被風雪欺得讓人有些不捨。

“小夭，我們回家吧？”

塗山璟慢慢靠近小夭，試探著向小夭伸出手，眼中儘是期待，不知為何，這七日，他看著小夭整夜輾轉，日升起榻，披星而歸，恐懼漸生，小夭不言，他更不願提，對手活著尚且能搏一搏，那人死了，就好像紮進小夭心頭的一根刺，拔不得亦留不得，他又怎麼能不害怕呢？

小夭看著那雙伸出的手，驀然想起那人也曾經向她這樣伸出手，恍惚間握住，答道：“好，回家。”

璟連忙用另一隻手攏了攏小夭的大氅，故意不去看她眼角還未乾的淚痕，更加用力地攥著小夭的手，向島心走去。

“小夭，冬日裡雪景素雅美麗，你穿這一身白，我差點尋不見你，不若你平日的青衣，倒能添些許生氣，也叫我好找。”

小夭一愣，笑答：“是了，我就是故意和你躲呢，等來年春日我穿青色躲樹上，夏日穿藍色躲海裡，秋日穿黃色躲落葉中，叫你尋不到。”

塗山璟見她如此，心中也彷彿撥雲見日般，“不管你躲到哪裡，我定會找到你的，一直找，一直找。”

小夭莫名覺得自己這幾日有些對不住璟，努力扯著嘴角笑給這個枕邊人看，卻不知自己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滑稽得很，充滿了虛情假意，塗山璟彷彿看到當年玟小六的樣子，腳步都輕快不少。

自二人婚後，塗山璟知道小夭不耐煩與青丘諸人諸事打交道，也樂得與小夭偏安一隅，便遂了小夭的心願，告辭眾人，選了一處距離清水鎮和五神山都不算遠的海島定居。青丘無人跟來，小夭也未帶任何婢女，隻有苗圃和左耳無論如何都是攆不走的，苗圃哭哭啼啼誓死跟隨，左耳雖一聲不吭，卻比苗圃倔強，更難打發，小夭想著自己靈力微弱，塗山璟又是個這樣的性子，帶上苗圃和左耳怕也是方便不少，就答應了留下他們。

剛進院門，苗圃衝上來關心詢問：“小姐餓了吧？今日公子去集市上買了許多菜，親自下廚，都是小姐愛吃的，還鹵了許多鹵味，天氣冷，晚上咱們圍著爐子一邊吃喝，一邊說趣事好不好？”

不知為何，苗圃一直喚小夭小姐，未改口叫夫人，對塗山璟也是恭恭敬敬喚公子，璟待人一向溫和，自不會說什麼，反倒是小夭怕璟多心，問過苗圃為何如此。

苗圃扭捏：“小姐讓奴婢喊姑爺嗎？我努力。”

小夭笑道：“怎麼叫聲夫人和姑爺這麼為難你，還有你以後不要再稱自己奴婢奴婢的，我們今後還要長久生活在一起，是一家人。”

“奴婢……我隻是覺得彆扭，總覺得小姐……夫人和公子…… 和姑爺……生疏了些……叫不出口……”說完怯怯地看著小夭，小夭歎一口氣，自此再冇提過這件事。

至於左耳，更不用指望他能臣服於誰，平時相處也不愛加稱呼，不是“你”就是“他”，就算叫也是直呼其名，小夭根本不會對他提起此事，印象裡，左耳隻叫過一個人“公子”，也隻敬佩他一人，這個人在這個家中彷彿是個束之高閣的老木箱，蒙了厚厚的灰塵，誰都想打開看一眼箱子中到底有什麼，卻怕揚起的灰塵迷了眼、嗆得人喘不過氣來。

四個人圍坐在一張桌上吃飯，塗山璟一向進食少，吃了幾口便停下，微笑著給小夭佈菜。苗圃見小夭吃得香，自己也高興，連帶左耳都默默吃了許多，還說這飯食比苗圃做得好，惹得苗圃狠踩了幾下左耳的腳。四人各自懷揣著心事，一桌子餐食倒也空了七八。

吃完飯，苗圃和左耳在院落中央生了一個火爐，塗山璟將各色果子架在爐上炙烤，生白果劈啪作響，其他果子香氣漸濃，將整個小院都籠罩在一片煙火氣中，馨香誘人。

小夭一行人居住的這個小海島並不大，倒也熱鬨，雖不富裕，但是應有儘有，學堂、醫館、食肆也時有驚喜，平日裡小攤小販售賣之物也彆有風情。小夭本是個閒不住的，可是不知為何，自從和璟成婚後，越發懶怠起來，彷彿婚前的日子太過勞心，自己給了自己一個放縱的理由，加上她慾念本淡，吃穿用度並不求精，對銀錢更是視如塵煙，加上塗山璟這個大靠山，以及成婚時各路給她的賀禮、錢財頗多，也許久冇有了自食其力的想法。

苗圃嘰嘰喳喳說著島上的趣事，小夭一半心思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，嘴裡嚼著雞爪子，她突然吐出了骨頭，問道：“我再開個醫館如何？”一片寂靜，無人應答。

“如何？……算了……”

“當然好，否則你這一身本事不就被埋冇了？”塗山璟微笑著看她。

“小姐說的是真的嗎？太好了，我每日裡搗鼓飯食，收拾這個小院落，此外再無事可忙，小姐既要開醫館，我可要幫忙的。”

“開醫館，很好。”左耳一向惜字如金。

小夭見三人都很支援，突然覺得人生再次變得有意義起來。“我隻看婦人不孕不育，還有島上其他醫館看不了的疑難雜症，小病小痛絕不沾手，這樣他們也不會怨恨於我。”

“若島上病人知曉你是參與編纂了《聖濟》醫書的大醫師，其他醫館確實也開不成了。”璟打趣道。